文/王文

(李春平中年(左)与年轻(右)的照片)
2025年10月28日,一家名为“优点娱乐”的自媒体爆料:曾被称为“中国民间慈善第一人”的富豪李春平,已于十多天前在北京去世,享年76岁。消息既非官方发布,也未见家属出面证实或否认,一开始并没激起太大水花。很多年轻人甚至对“李春平”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可在二十多年前,他更响亮的名号并不是“慈善家”,而是——“史上最强软饭男”和“中国最强软饭王”。
一个籍籍无名的北影厂保安,因为打架被判“流氓罪”,劳改三年。出狱后成了无业、无房、无收入的“三无人员”,在北京饭店里靠装洋人蹭吃蹭喝、做着被外国女人包养的白日梦。结果某天,梦竟真的照进现实:他和一个比自己大39岁的美国富婆“相爱”,被带去美国,十余年后继承对方巨额遗产,带着“好莱坞影星遗产+百亿家产”的传说,衣锦还乡。
这出堪比爽文男主的桥段,让他成了无数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在传奇外衣下,他的人生复杂而矛盾:软饭、文物疑云、挥金如土、疯狂慈善、家族和情人争产,以及被阿尔茨海默症慢慢掏空的晚年。
一、军人子弟到劳改犯:靠脸吃饭的念头是被逼出来的
1949年2月26日,李春平出生在江苏淮阴一个军人家庭。父亲李家宝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母亲带着中法混血的血统,家里一共五个孩子,他是唯一的男丁,从小自然备受宠爱。1965年,父亲转业,全家举家迁往北京。
1968年,19岁的李春平“跟着父亲的脚步”入伍,成了昆明空军某部的工程兵。按照他后来在自传里的说法,当兵完全是父母逼的——他不爱纪律严明、枯燥乏味的部队生活。但在那个“上山下乡”的年代,如果不参军,就只能去农村插队种田,他只好不情不愿地穿上军装。
头两年,他在部队能偷懒就偷懒,训练一有机会就装病躲避,对体能训练不上心,却在拉手风琴上露了脸。再加上长相俊朗,很快被选入文工团,成了一名文艺兵。之后七年,他跟随文工团全国各地演出,还随团出访东南亚,看似风光,却因为长期饮食不规律患上严重胃溃疡。
他被送回北京住院治疗的同时,也收到了退伍通知。转业后,他进了北京电影制片厂,当了一名普通保安。
命运的转折却在这里发生。
在医院治疗期间,他和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护士看对眼,很快打得火热。问题是,这位护士其实早有男友。没多久,“正牌男友”找上门来,两人为了争夺女友大打出手。李春平出手不轻,把对方打成了手臂骨折。
倒霉的是,被他打伤的那位是军二代,父亲级别比自己老爸还高。这一下,事情不再是普通打架斗殴。他不仅赔了大笔医药费,还被以“流氓罪”判处三年劳动改造。
他被开除党籍、开除厂籍,送去茶店劳教。巨大的心理压力和劳改农场恶劣的环境,让他的胃病再度发作,并恶化成胃穿孔,差点要了命。服刑十个月后,他以保外就医名义回到北京,随后申请提前释放。
在那个年代,一人劳改,全家抬不起头。父母和四个姐妹纷纷与他划清界限,尤其是妹妹李夏萍,因为受牵连丢了工作,更是避之不及。李春平成了一个无工作、无收入、无住房的“三无人员”,穷困潦倒,无家可归。
他到处找工作,学历不高,履历上还写着“劳改史”,四处碰壁。走投无路时,他对着镜子里那张还算英俊的脸想:从小到大大家都夸我长得帅,那现在,也许只剩“靠脸吃饭”这一条路了。
二、北京饭店守株待兔:一场“求包养”的豪赌
后来,他在自传《忏悔无门》中,对那段日子写得格外“自恋”——几乎每一章都要强调自己长相英俊、身材健硕,洋气得很。
上世纪70年代末,越来越多的外国游客通过旅行社来到北京、上海,探访“神秘的东方大国”。他们的行程被严格安排,只能住在涉外饭店,比如北京饭店。
李春平知道“人要衣装”。他拿出兜里仅剩的钱,再加上朋友资助,给自己置办了一身体面西装。凭着一副略带混血感的脸,他干脆冒充“国际友人”或“归国华侨”,每天混进北京饭店的大堂和咖啡厅,蹭喝蹭吃、顺点小点心,也没人认真盘问。
他自己说,那时候根本没什么宏伟计划,只知道“外国人有钱”:如果能给他们当个“活雷锋”,鞍前马后伺候舒服了,人家手指缝里漏出来的钱就够花好一阵;要是运气好,碰上哪位外国女人看上自己,愿意带他出国,那就更是想都不敢想的福气了。
用现在的话说,他就是守在高档酒店里“靠脸吃饭、求包养”的人。
就在这种“守株待兔”的状态里,机会真的来了。
三、美国老太太:十年软饭,难以下咽
几个月后的一天,在北京饭店咖啡厅,一个穿金戴银的美国老太太注意到了他。两人对视一眼,她径直走过来搭话——问题是,一个不会中文,一个不会英文,只能拿着中英字典,你指我划,急得满头大汗,也说不清楚对方到底什么意思。
这位在他书中被化名为“克劳蒂亚”的美国老太太,足足比他大了39岁。丈夫去世后,她独自旅行散心。她告诉他,自己曾让一个吉普赛人算命,对方说她的下一段姻缘在遥远的东方。这次到北京,她见到李春平的第一眼,就觉得“全身触电”。
头一回分开后,老太回了美国,却对这个中国小伙念念不忘。半年后,她再次来到北京,一待就是三个月,两人也从“瞪眼比划”变成了“连猜带蒙”的勉强交流,关系迅速升温。最后,她提出要把李春平带去美国,房子、票子、身份都帮他办。
后来,他以“养子”的身份被老太太办到了美国——那一年,他31岁,她已经70岁了。两人走在一起,不像母子,更像祖孙。
很多人以为,他从此在美国过上了含着金汤匙的生活。但李春平在自传和节目中,多次强调那十年“软饭”,一点都不轻松,甚至是身心双重折磨。
他每天要端茶送水、照料起居,还要“咬牙闭眼”地履行夫妻义务;老太又抠又多疑,上来就给他上一堂“AA制”课——在美国,两个人吃饭,一个人绝不多付一分钱。李春平口袋空空,只能去唐人街的中餐馆刷盘子、洗碗,干到半夜两三点,用来支付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用。
为了试探他的忠诚,老太还会找年轻女孩来“色诱”他。他却心知肚明,只能硬生生管住自己,打死都不能上钩。
“软饭”这碗饭,于他而言,并不好吃。
转机出现在几年之后。老太的老管家,是个在她家做了二十多年工的黑人老妇。老管家的母亲得了癌症,无力支付医药费,只好鼓起勇气向女主人求助,希望能借点钱救命。谁知家财万贯的老太冷冰冰拒绝——工资之外的一切开销,她都不管。
这一幕被李春平看在眼里。他替老管家不值,又想到自己当年的落魄,于是把这些年在中餐馆打工攒下的积蓄全拿出来,默默塞给人家。
这件事被老太发现后,她大发雷霆,把李春平骂了一顿。李春平则终于“硬气”了一回,离家出走,跑去了加拿大温哥华。过了一阵子,老太气消了,又想起这位中国小伙子的“好”,亲自跑去把他求回家。
他后来在节目里回忆说:老太哭着对他说,“孩子,你做得对,是我错了。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中国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品格。以后我有依靠了。你将来也要记住,有钱了,要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这句话,后来被他反复引用,成为他“做慈善”的精神来源之一。
四、病床前的结婚与遗嘱:一纸黄金枷锁,换来亿万家产
同居十一年后,老太被诊断出乳腺癌,病情每况愈下。临近生命尽头时,李春平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老太有几个子女,最小的一个年纪都比他大;而他这些年虽同居,却一直没有合法婚姻关系,一旦谈起遗产,他可能什么都分不到。
思来想去,他决定“孤注一掷”。
在自传里,他把自己形容成“李莲英附体”:有一天,他握着老太的手,哭着说,“我伺候了您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眼看您要走了,我也不想活了。您赏我一杯毒酒,我愿意跟着您一起去下面继续伺候您。”
老太太哪见过这阵仗,当场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她立刻叫来律师和公证人,在病床前和他登记结婚,并立下遗嘱:将名下绝大部分财产——包括一栋价值数千万乃至上亿美元的豪宅,曼哈顿和北京华侨村的多处物业、多辆豪华轿车以及梵高等大师画作——都留给他。
他在书里声称,当时这些财产的总估值超过“百亿美元”。这个数字真实性如何外人不得而知,但以90年代初的财富排名来看,这样的身家足以挤进美国最顶级富豪圈。
老太也在此时向他“摊牌”:自己年轻时曾是好莱坞黄金时代的著名影星,多段婚姻对象非富即贵,积累了巨额财富,加上片酬和投资,才攒下了这笔家产。她决定将这笔钱全部留给陪自己走完晚年的李春平,但附加条件是——他此生不得再婚,也不得公开她的真实身份和照片。如果他违背承诺,她的律师有权代表她收回遗产。
在签完结婚文件的第67天,这位神秘老太在他怀里去世。
李春平从此“实现阶级跨越”,却也戴上了一副看不见的黄金枷锁。他在书里写道:“我的财产,是用青春换来的。我离开中国的时候,眼神单纯、身无长物;我回来的时候,财富累积到普通人几辈子也挣不完,但一切已经都变了。”
五、王者归来:劳斯莱斯、金马桶和“春平广场”
1991年,办完财产转移手续后,李春平以“美籍华裔”的身份回到北京,开启了他的“王者归来”阶段。
他在寸土寸金的建国门外买下一套总面积高达1500平米的豪宅,装修奢靡到连马桶上都镶着金。他还包下丰台区草桥村的全部商铺,圆了自己儿时“天天赶集”的梦想,也给他带来每年上亿元的租金收入。
除了房子,他最爱烧钱的地方就是车。
北京城第一辆劳斯莱斯敞篷轿车,就是他花2000万人民币买下、改装、空运而来。那时中国普通职工的年平均收入不过2500元,他却为了车牌“京A05888”一掷数百万。后来他又买了多辆豪车,包括一辆奢华房车,铺着红地毯,配备电视、冰箱和樱桃木吧台。为了保养这些“宝贝”,他砸钱修建恒温恒湿车库,一口气请了十个司机,平时就是给车打蜡、热车,也能领到高出市价数倍的工资。
有人曾在北京街头见过他开着跑车炸街:豪华敞篷车风驰电掣,车载大喇叭里却放着那首《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满满的年代感。
回国期间,他的父母先后去世,自己却因为长期在美国而未能见上最后一面。这份愧疚,在他心里压得很重。他选择用金钱补偿四个姐妹——给每人都在北京黄金地段买房,每月发几万甚至十几万的生活费;所有侄儿侄女的学杂费、留学费一律包圆。甚至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只要上门,还没开口,他就要么直接给钱,要么安排工作与住房。
为此,他在朝阳区东大桥工人体育场东路30号买下一块地,盖了一栋大楼,命名为“春平广场”,专门用来安顿亲友和做生意。
在旁人眼里,他几乎成了“人形聚宝盆”,走到哪儿,财神就显灵到哪儿。
六、从挥金到慈善:有困难,上北京找春平
看起来,他人生进入了最风光的一段:钱多、车多、人多。但他在回忆中多次提到,那时内心其实非常空虚,身边虽围绕着四十多人的团队,却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独。
他开始沉迷赌博。曾在澳门赌场一夜输掉上千万元。身旁老赌客看不下去,劝他“你不要的钱可以给我”。他却说:“我愿意给谁就给谁,只要能让我开心。”
金钱可以随手撒出,却买不到真正的友情与亲情,更买不回他的青春和健康。1993年,他旧疾复发,再次住院。他说,自己人生每个重要转折,几乎都和生病有关。这一次躺在病床上,他终于认真思考“钱的意义”。
他意识到,对他来说,钱可能不过是一串数字;对那些真正陷入困境的人来说,却是能改变命运的东西。
出院后,他通过北京慈善协会向养老院捐了200万元,还派出自家豪车车队,接一位103岁高龄的老人“环城游”。看着那些老人第一次坐上轿车、游北京城,他和他们一起笑、一起哭,感到久违的充实和快乐。
从那之后,他几乎把“发钱”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1998年,南方发生特大洪水,他捐出210万元;2003年“非典”期间,他在义演直播现场捐款300万;2005年,他拿出500万,为北京低保老人设立医疗援助项目;2006年,又捐1000万给中国红十字会“健康援助进农家”项目,为无医保农民提供医疗帮助,因此被授予“慈善家”称号。
国外有灾,他也捐——2005年,为南亚海啸,他掏了150万。
相比“大项目”,他更钟情于“点对点”的人情帮扶:看到报纸上报道一名民警在执行任务时重伤致残,他主动送去50万,并投入300万设立“伤残民警抚恤基金”,希望“英雄流血不流泪”。得知延庆马蹄沟乡遭冰雹袭击,农民的牛羊被砸死,他马上派人从内蒙古批量购买羊羔、牛犊,成群结队送上门。
在他办公室墙上,挂满了他重点帮扶的对象名单:盲、聋、哑、孤、老、傻……只要这些弱势群体上门,他基本来者不拒。
那几年,坊间甚至流传一句话——“有困难,上北京找春平。”
2006年,他对媒体说:自1991年回国以来,平均每天向社会捐出约1.5万元,累计捐款已超5000万。到了2016年,接受《新京报》采访时,他声称自己捐出去的钱已接近8亿元。
这些数字究竟有多少水分,后来已很难核实。一来他早年捐助习惯“现金发放”,账目留存不全;二来随着阿尔茨海默症的出现,他自己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但记者确实拍到过这样的场景:他的办公室门口排着长队,工作人员捧着成摞现金,当天就能发出去几十万。
有人问他:“怎么判断这些人里有没有骗子?”
他摇头说:“我不管也不问。我宁可救错几个,也不愿错过该救的人。我觉得我捐的钱,98%到99%都是真的需要帮助的人。”
七、自恋自传与剽窃官司:谁在利用谁?
随着“大善人”的名号越来越响,他身上的争议也开始增加。
2006年,他的自传体小说《忏悔无门》出版,署名作者是北京电视台制片人王春元——两人此前合作过纪录片《李春平的悲喜人生》,通过电视和报纸宣传,他的故事迅速走红,全国各地都在讨论“第一软饭王”的传奇。
很多人抱着八卦心态买书,结果看完大呼上当:文笔平平,故事节奏散乱,最大特点就是——不停自夸。长相、身材、品味、气质,不断被放大。书里他反复强调:“我为了这些钱付出了多少屈辱和辛酸”,却又总让人觉得“矫情”。网友的评论颇为尖刻——“伺候富婆十年,每年十个小目标,有啥好抱怨的?”
更让人失望的是,最受关注的“好莱坞富婆到底是谁”这个问题,书里仍旧语焉不详。
没过多久,这本书又陷入“剽窃风波”。
一位名叫刘云平的女作家站出来说,自己早就和李春平达成口头协议,要为他写传记,已经多次面对面采访,并在稿件完成二十多万字后,接到通知说“要换更有名的作者”,王春元被“空降”进来。所谓“协同创作”,结果却只是改了几个人名,略作删改;所有这些改动,既没征得刘云平同意,署名里也没有她的位置。
刘云平愤而起诉,索赔200万元。这场官司打了两年多,最终她败诉,不仅没拿到赔偿,还倒贴了两万多元诉讼费与保全费。
负责审理的法院没有公开详细理由,坊间普遍猜测——“大善人有的是钱,该花在哪儿,一句话的事。”
讽刺的是,判决尘埃落定没多久,李春平又转头找回刘云平,两人二次合作,推出新版自传《真情·李春平》,还改编成电视剧《人间情缘》,由邓超、范冰冰、李小冉等人主演,2009年在多家卫视播出。一时间,新书新剧风头正劲,《忏悔无门》反倒被彻底打入冷宫。
这几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折腾,让人难免感慨一句:谁才是真的“主角”,谁又只是可以随时替换的“工具人”?
有网友细读两本书后发现,主要内容其实大同小异,但新版明显更“洗白”:淡化了他被劳改、主动在北京饭店“钓富婆”等敏感情节,新增了“初恋女友”等感情线,把他塑造成“人间情种,真爱战神”。
这些改动,也让外界对他故事的真实性、尤其是“第一桶金”来源,产生了更深的怀疑。
八、文物大案:从慈善家到“鬼子”的另一副面孔?
怀疑并非空穴来风。
2002年10月,香港佳士得拍卖行出现了一尊清乾隆年间的莲花瓣座粉彩描金无量寿佛坐像,以及一件配套银檀“城”。佛像起拍价约200万港元,“城”约10万港元。文物专家在图录上看到这两件东西标有“故宫式”的编号,怀疑是故宫藏品。
国家文物局介入调查后确认:这些确实是故宫系统的文物。而佳士得手中不止这两件,还有四十多件同批次藏品准备拍卖——被认为是新中国成立以来规模极大的文物失窃案之一。
更离奇的是,文物所有单位——北京故宫与承德外八庙方面,之前竟完全不知道这些宝贝“失踪”了。
十天后,承德警方通报:承德外八庙管理处文保部主任李海涛,利用职务之便监守自盗。凭借掌管文物库房的便利,他用以假乱真的高仿赝品调包真品,再通过一个绰号叫“鬼子”的下线,将这些文物秘密运往香港及海外销售。而这个“鬼子”,据警方通报,正是——李春平。
根据案情披露,李海涛第一次下手是在1992年,通过大学同学牵线,以几百元价格卖出了一个古董香炉,尝到甜头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他所在的库房有十万多件文物,真正拿出来展览的只是冰山一角;他偷走少数几件,再用赝品替代,几乎无人察觉。再加上他本身就是考古系出身,对古玩鉴定颇有经验,又能找到高仿货源,形成一条“盗窃+造假+销售”的完整链条。
在结识大买家李春平后,他越干越大胆,甚至可以让对方“点菜”:要什么搬什么,还附赠“无条件退货”。据说,他曾以60万人民币的“友情价”,卖给李春平一尊近一米高的佛像,对方嫌“不吉利”又退了回来,他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再搬回库房,仿佛只是从自家地窖里搬回一颗白菜。
官方起诉书显示,李海涛盗窃文物288件,追回234件。但许多人认为,真正被掉包的远不止这些,甚至至今仍有不少打着“某某馆藏”名义的文物,很可能是当年被替换进库房的赝品。
至于这些文物如何突破海关监管,出现在香港拍卖行,有媒体披露:它们是通过一名持英国护照的马来西亚华人,委托佳士得拍卖。两件文物最终成交价338万港币,打入汇丰银行一个名叫“Richard”的账户,随后又转入澳门葡京一家叠码仔的私人户头,用来偿还赌债。
“Richard”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李春平曾经对记者说,北京当时只有两辆劳斯莱斯,一辆是他的,另一辆归一个叫“Richard”的英国人所有。但“业界”众所周知:那个“英国人”,其实就是他自己用的另一个英文身份。
2002年,李春平确实曾被承德警方短暂拘留,随后以500万元“天价保释金”取保候审。负责办案的人回忆,当时说出500万这个数字,大家都觉得“敢不敢再多一点”;结果他淡淡地说:“别说五百万,就是五千万,我也拿得出来。”这种“不差钱”的底气,让在场的人都颇为震撼。
之后的官方报道中,只简单写了四个字:“另案处理”。而这“一处理”,就再也没有下文。
警方接受采访时表示,案件牵涉到美籍人士、社会名人,“不管在法律上还是法律外,已经不是一个承德市局可以单独处理的了。”
从那以后,关于他是不是“国际文物贩子”、富婆遗产和大撒币慈善是否只是一层华丽外衣的猜测,一直如影随形。
九、他否认、圈内人质疑:真相无从查起
对于文物案,李春平始终予以否认。
2003年,他在接受《华盛顿邮报》电话采访时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那些东西是文物,更不知道是赃物,只当是朋友家里的老物件,因为对方急需用钱,他本着“能帮则帮”的心态买下来,完全没想过其中的价值问题。
然而,北京白桥一带古玩圈里的一位店主“大头”却告诉记者:李春平在出国前就已经开始玩古董,回国之后因为出手阔绰、为人豪爽,很快成为圈内“大哥级”人物。佛像、青铜器、玉器是他最擅长的领域,眼光极准。圈子里只要收来什么好东西,几乎都会第一时间打电话叫“李哥”来看货。
当事人的自辩与行内人的爆料相互矛盾,真相到底如何,外人已无法完全厘清。这段“文物番外”,却为他本就充满戏剧性的发家史,又添上一层黑色阴影。
十、神秘富婆到底是谁?一堆对不上号的猜测
他故事里最吸睛的一环,始终是那位“神秘好莱坞富婆”。
上世纪90年代,一些情感杂志和小报,凭着只言片语大肆想象,有人干脆把这位富婆对号入座到奥黛丽·赫本身上,写出类似“赫本晚年情归中国情人”的狗血故事。
随着互联网普及,这种传言很快被事实推翻:赫本一生两次婚姻、几段恋情时间线清晰,晚年致力于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公益事业,从未被拍到与年轻中国男人形影不离;她于1993年病逝,享年63岁,与李春平自述的“七十多岁、刻薄多疑”的老太相去甚远。
此后,又有人把目标锁定在凯瑟琳·赫本、伊丽莎白·泰勒、甚至玛丽莲·梦露、嘉宝等人身上,但无一例外都被年龄、行程、遗产去向等硬指标轻易击破。
有意思的是,随着AI工具发展,有网友细致比对史料后,提出一个“最接近”的人选——卓别林的前妻、演员宝莲·高黛。
宝莲·高黛曾四次婚姻,其中包括与实业家、作家雷马克的结合;她本人成名甚早,坐拥可观财富,又热衷艺术收藏,曾在拍卖行重金购入包括梵高在内的大师真迹。这些特征,与李春平口中的“好莱坞明星、富婆、收藏家”形象颇为吻合。
但她生命最后几年是在瑞士度过的,去世后约两千万美元遗产捐给了纽约大学,并没有“留给东方情人”的确凿记录,这一条又与李春平讲述的遭遇不合。
对于种种猜测,李春平只明确否认“不是奥黛丽·赫本”,其余一概不置可否。他说自己答应过“老太”,不能公开她的姓名和照片,不能再婚,否则她的律师可以依遗嘱收回财产。
这个承诺,让“神秘富婆”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实锤的悬念,也让他的故事始终带着半真半假的迷雾。
十一、晚年情事与儿子:绕开“不得再婚”的遗嘱
尽管遗嘱规定“不得再婚”,2006年自传发布会上,李春平仍大方告诉记者,自己有一个正在读大学的女朋友,“非常漂亮,比我小40岁”。
后来,这位韩姓女子通过试管婴儿为66岁的他生下一个儿子。两人从未领证,他也坦言,自己“不能结婚”,这点在和女方沟通时说得很清楚。对方表示理解,只希望把孩子带大。相处之中,女方家庭并未提“要钱”的要求,反而承诺会帮忙照顾孩子,让他颇为感动。
从法律层面看,这是他试图在“不再婚”的高压线下,给自己留下一条传宗接代的缝隙;从情感层面看,则是一个老年富豪对“后代”的迟来的渴望。
十二、阿尔茨海默、重返赌桌与“抢人大戏”
2016年,对李春平而言,是又一个分水岭。
多年未涉赌的他,在短短一个月时间里四赴澳门赌场,赌性大起,狂输约1.4亿元人民币。此时家人注意到,他的状态很不对——眼神呆滞,动作机械,对筹码毫无概念:明明换了1000万码子,自己手里只有300万,剩下的全被身边的“朋友”“帮忙玩”了。这些人里,既有韩姓女友,也有保镖、司机、助理等团队成员。
为了偿还赌债,他陆续卖掉名下三辆顶级劳斯莱斯,连同那块尾号“888”的车牌以500万价格出手;多套房产抵押贷款,套出三千多万。之后,他与林杰控制的一家公司签署“资产托管协议”,把自己名下所有地产、物业交给对方托管二十年,对方承诺每年支付他7000万报酬。
不久之后,《新京报》的一篇报道让公众第一次看见“争产大戏”的冰山一角:
资产托管不久,一支由七辆车组成的车队突然开进他居住的高档疗养院,以“带他看病”为由,强行将他带走。疗养院工作人员惊慌失措报警。警方在25小时后,于一处私人公寓里找到他——他神情恍惚,对过去一天发生的事一问三不知,只模糊记得“签了很多合同”,大多与林杰有关。
同年9月,他又在一份委托书上签字,认定韩姓女友为自己的监护人,理由是自己已被诊断阿尔茨海默症,缺乏判断和管理能力。委托书中特别写明,如果他去世,财产由韩某及其儿子继承;儿子未成年时,财产由韩某代为管理。
韩某拿着这份委托书,开始以“监护人”身份向“春平广场”等处收租。一位不愿具名的商户对记者说,他知道“有两股势力在抢”,但不知道该把钱交给谁。
妹妹李夏萍则形容得更直接:哥哥像被人控制的提线木偶,“一头的线在林杰手里,一头的线在韩某手里,两边一用力,搞不好会把他扯成两半。”
2016年12月,朝阳区房产交易大厅又一次上演“抢人大戏”。
这一次动手的是韩某。她把李春平带到交易大厅,要他出面挂失名下39本房产证,试图从林杰手中夺回“控制权”。工作人员以“还缺护照公证书”为由拖延时间,同时报警。很快,林杰也带人赶到,将大厅围得水泄不通,强迫两人放弃挂失,并把李春平带回其豪宅。
目击者回忆,那天寒风刺骨,站在风中的李春平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让人看了心里发酸。
十三、闪婚、争议婚姻与彻底隐身
这场“拉扯战”并没有就此结束。
2017年,一个新的名字出现在大众视野——余存起,一位来自重庆的女子,李春平的保姆。在认识不足两个月后,两人拿了结婚证。
韩某认为,这是一起典型的“针对失智老人的诈骗婚姻”,她透露余存起是林杰介绍来的,有诈骗前科,根本不是所谓的“真爱保姆”。于是,她向法院起诉,要求宣告这段婚姻无效。
林杰一方则拿出给李春平庆祝68岁生日的视频,试图证明他“头脑清醒、完全有行为能力”。但在很多旁观者看来,视频里的他双手软垂,眼神涣散,几乎不看镜头,更像一个被摆拍的“布景板”,很难说服人。
自这之后,李春平几乎彻底从公众视线中消失。
疫情期间,关于他已去世的传言不时冒出来,都被相关人士否认。直到2024年,韩姓前女友提起诉讼,申请法院对其儿子与李春平进行亲子鉴定——那是父子分别八年后的第一次相见。
据在场的人描述,孩子一声声喊着“爸爸”,哭得撕心裂肺,而李春平坐在那里,面无表情,毫无反应。也许不是他不想回应,而是病情已经让他对一切外界刺激,完全失去了感知。
这个场景,很可能是世人能看到的,他人生最后的一个片段。
十四、传奇散场:软饭王、慈善家,还是文物贩子?
2025年10月28日,那条“76岁李春平去世”的消息,再一次把这个名字推回公众视野。消息尚未得到官方确认,但以他多年来与阿尔茨海默症和重症病房缠斗的状况来看,即便终有一日证实,也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他身后到底还剩多少财产,这些财产最终落入谁手,韩某、儿子、妹妹、林杰、余存起……各方力量的博弈,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还不会停歇。
但无论后续如何,他一生的戏剧性,已无需再添新的章节。
从军人子弟到劳改犯,从北影厂保安到“被富婆带去美国”的软饭男,从风光归国、豪车豪宅、挥金如土,再到以“民间慈善第一人”闻名,又卷入“文物大案”“资产争夺”的漩涡,最后在阿尔茨海默症的阴影中,慢慢失去记忆与自我……
李春平的故事,注定无法被简单地归结成“好人”或“坏人”,更不像爽文那样纯粹励志。
他自己曾说:“我只想帮助那些特别需要帮助的人。在饥饿的时候,我知道一碗米、一碗面、一颗菜,就能救命。我深刻理解走投无路是什么滋味,也饱尝过饥饿,所以特别能体会需要帮助的人的心情。”
他还说:“在穷人眼里,一块钱就是一块钱;在富人眼里,一块钱不是一块钱,它是一只会下蛋的鸡。富人会让这只鸡生更多的蛋,钱滚钱,鸡成群地生蛋,钱就越来越多;而穷人明知鸡会下蛋,为了活命,也得把鸡杀掉。”
软饭也好,慈善也罢,文物疑云也好,家庭纷争也罢——这些纠缠不清的片段共同构成了“软饭王李春平”的一生。
一个时代的传奇,终究会在争议和叹息中,缓缓落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