嵊州行——探幽越剧之谜

文/万莹华

（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

嵊州，于我是个迷，为何？多年前，我回杭，我的学生沈祖飞自豪地谈及嵊州历史文化艺术深厚之底蕴与展放，有志于如何与海外文化艺术相互交流，更好地将嵊州介绍给世界。他告诉我，嵊州小吃名满全国，并从嵊州快递给我一个红色大箱子。我打开一看，把我惊呆了，满满的小笼包太诱人了，随即蒸起来享受，吃来真是肉鲜汁多，味道真不错。不禁想起上海的那么美味的小笼包、生煎包却日渐寡淡，本来是普通大众的生煎包，变成了奢侈品，而嵊州的小吃几乎走向全国大街小巷。多年前沈祖飞就相邀我去嵊州走走看看，每次回国总因各种事务难以成行。去年深秋回杭，下定决心，去一探幽谜一样的的嵊州。沈祖飞，他是嵊州市人大常委会教科文卫工委主任，在他的精心安排下，我终于如愿前往。

11月16日上午9点我们从杭州丁桥出发，由我的78级学生王杰开车，尚未走出杭城，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在细雨蒙蒙中来到了绍兴。进得市里，街上游人不多。我们先去瞻仰蔡元培先生故居，然后去看了徐渭文长的故居，当我们来到徐渭故居时，游客渐渐多起来了。接着会见了绍兴文理学院的古大勇老师，在他的盛情款待下，共进午餐。我们愉快地聊到绍兴诸多令人敬佩的文人学士，留下了丰富而宝贵的文化财富。自然谈及鲁迅，蔡元培，不会忘却宋代大诗人陆游，狂放派的徐渭文长，还有书圣王羲之。午餐富有浓郁的绍兴风味，兼有江南特色，既享受了佳肴美食，更是文化精神的会餐，高兴的是我们聊起如何将绍兴与海外文化相连接。

下午两点多，我们离开绍兴驶向嵊州，沿途少见车辆，放眼望去，远处烟雨中连绵山峦叠翠，待收的大田是晚稻，一片江南秋天之美，城市所没有的清秋爽气。一路行来，一路赏景，不知不觉就到了嵊州，沈祖飞已在国际大酒店门口等待我们。酒店很敞亮、幽静，稍事休息，即去周边看看，没想到一个县级市不乏现代化设施，更令人赞许的是古老街巷和自然风情的交叠呈现，这是我喜欢的富有浓郁烟火气的寻常人间情景。

这次来嵊州目的之一是探秘越剧之乡的精灵。说起我与越剧之缘还是七十年前的事，我出生上海，家中有一本中国歌曲戏剧大全，还配有一整套的唱片，还有留声机，都是百代公司制作的。除了祖父偶尔听一下京剧，父亲听的是流行歌曲，无人关注越剧。我是上海人，周围邻里很多人喜欢江南丝竹和沪剧，我看过不少沪剧，还知道一些名流，派别，如：王雅琴，杨飞飞，丁是娥等。我还因某剧团相邀曾演唱过沪剧《庵堂相会》，那是1954年，我还是中学生。至于越剧，令我惊艳的是看彩色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我记得是在新建的东昌电影院看的，没想到男生由女的扮演，演唱、服饰都很迷人。我知道了袁雪芬、范瑞娟，在我少年的往事中留下了深深的美好的印象。除了吸引我的关于诗路嵊州之外，就是关于越剧，为何当今戏剧百花园中她最鲜艳亮丽？

再说越剧， 1962年，我在大学学到元杂剧时，参加了古典戏剧研究组，适逢上海越剧院上演《西厢记》，我们当然不失时机前往观摩。接着又上演了《红楼梦》，由名演员徐玉兰和王文娟联袂献演，我们不仅看了她们的精彩演绎，还看了青年演员的演出。我特别欣赏新演员演绎的林黛玉，我还对邻座的说：她比王文娟演得好，尤其是“焚稿”那一场。无巧不成书，2002年，我在西雅图偶遇此演员，她名叫苏晈华，我们自然聊起当年在上海看的越剧《红楼梦》，她告诉我，那时她正是抱病演出，效果确实逼真，后来我们成了好友。苏晈华去年10月初病逝，在她的追悼会上，我讲述了与她因戏结缘，以及她戏中扮演林黛玉的故事。

大家一定记得电影《红楼梦》的上映，那时在上海一票难得，我校校长常溪萍为了能让全校师生得以观赏，专门去上影公司租片，在学校大草坪连放两场。那时到处能听到“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的调子，由此可见越剧流行之广，人们所爱之深。还记得电影《舞台姐妹》的不幸命运，由此我逐渐了解到越剧拥有多种流派如范派，尹派，畢派，还有徐派等。最后一次观赏越剧是1994年夏，因上海戏剧学院举办第二届“莎士比亚”戏剧节之邀，在众多的观摩剧目中，我曾选了由莎氏《麦克白》改编的越剧《血手记》，是在逸夫舞台演出。我对越剧了解不多，但她的唱腔音韵之悠美和服饰之华丽令人惊艳，不乏美的享受，也因此缘由令我好奇，她是如何从一种流行于民间的“小歌板”，生发成戏剧姹紫嫣红百花园中最鲜艳亮丽之花，魅力四射。这也是我此嵊州行的缘由之一。

这里要感谢我的学生沈祖飞，在他细心周密的安排下，首先我们来到了越剧诞生地东王村。当我们进到里面，看到如此唯美的越剧开创者竟然是不起眼的男人，他们是李世泉、高炳火等。早在1906年时，他们为邻里乡亲唱戏，在村里的香火堂前借用四只稻桶垫底，铺上门板做舞台，首次化妆登台，以角色扮演形式演出节目，形成“小歌班”，亦称“的笃板”。难以想象，他们演出的服饰竟用庙里菩萨之衣，以红纸，烟黑代为化妆品。原是田头歌唱、沿门卖唱、落地唱书，转而为“小歌班”、“草台班”。1917年男班艺人首次进入上海滩，开启了越剧的城市化进程。1920年代，更名为“绍兴文戏”。1923年，第一个女子科班在嵊县成立，标志女子越剧的兴起。1930年代，女子戏剧班到达上海后迅速发展，经几代演员的努力，日趋展现其独特的艺术魅力，享名“越剧”，在上海滩发扬光大，跃为上海滩上的主流戏曲形式之一。

接着，我们走访了女子越剧诞生地施家岙村后，来到嵊州剧越博物馆(新馆)，这是中国首家专业戏曲博物馆，1990年10月18日举行开馆典礼。该馆气派宏大，竟有三层楼的精美展厅，珍藏大量越剧文物，展现了越剧器乐，服饰，流派的蜕变、飞越的历程，令人目不转睛，不仅是享受，更是为研究者提供了颇有价值的珍贵史料。不得不提的是为我们讲解的馆员，她是一个年轻的姑娘，一个江南秀丽文雅的姑娘，对一切珍藏品之熟稔，如数家珍，更是充满自信和难掩自豪之情，为家乡之光华，她能完美演唱越剧各流派的唱腔，印象难忘。在一展厅我们意外发现，距今九千年前的小黄山新石器时代遗址，大量古朴拙美的器皿，呈现了远古先祖在这水草丰泽的大地上的生存智慧和艺术情趣。令我真切领悟到嵊州真是深藏地杰人灵之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

沈祖飞带领我们从女子越剧的发源之地施家岙，到雄伟富丽的越剧博物馆，再到如园林之苑，幽静优雅的庭院式建筑的嵊州市越剧艺术学校，这是早在五十多年前前辈袁雪芬创办的艺校，如今它日臻完美，得到国内戏曲界名家大师亲临讲学和授艺。他们的办学思路是求“小而精，特而强”不是那种好大、好名。它是集越剧教育、研究、交流、和展示于一体的艺术学校。

嵊州就是怀抱在山清水秀之中，太多令人难忘的场景，我们还去了高雅的剧场观看了精彩的名剧片段，剧场之美，服务之周到，还有茶点享用，想起小时候在上海剧院所见。当我们转身来到一古戏台的地方时，我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古戏台，那么高大古朴，简直是精美建筑，戏台下宽大的地砖场地，一尘不染，旁边的走廊里，有些中年妇女在聊天，场地上有一两个小孩在骑自行车，一派远离尘嚣的，安居怡乐的生活情景，这就是越剧小镇老百姓的生活。由此不禁想起曾经风行上海滩的沪剧，据说过去每逢夏天，一些名演员会回家乡看望乡亲，为他们演戏。记得一位初中同学告诉我，有名的顾月珍，解洪元，石筱英就曾到浦东洋泾等地去演出。而今上海沪剧如何，已难得乡音。再看看越剧，起源于美丽剡溪畔的嵊州，一个流行于民间的“小歌班”，繁荣于黄浦江边的大上海得名“越剧”。这源于老乡们以越剧为荣，深深爱之护之；前辈袁雪芬，尹桂芳等的奋力创新，成为唱演皆备特有的江南灵秀之韵。如今当地领导为繁荣越剧，有远见有魄力地创建了全国首个戏曲博物馆，以及景致如画，装备完美的嵊州越剧学校，为全国各地培养优秀越剧人才，真是精耕细作，定将根深叶茂，祖国大地，满园绽放越剧之花。

不能不提我的两位学生，一是78级的杭王杰，一是88级的沈祖飞，两人初次见面，一聊竟然老家是邻里，当下家人都在嵊州工作。当晚当地的亲朋好友盛情宴请我们，且不说美酒佳肴之丰富精美，更令人难忘的是彼此的热切真情，谈笑风生，宛若一家人。
真是不虚此次嵊州行，我深切感悟到越剧为何历经百年经久不衰，日益繁茂，这离不开当地百姓对越剧的酷爱和维护；当地政府文化部门的卓识远见，将越剧保护、研发到极致，真是在戏曲界首屈一指，这决不是溢美之词，而是实至名归。我也深悟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浙江嵊州青山环绕，剡溪秀水，古文化根深蕴厚，生生不息，代代相传，养育了不乏宏志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