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栀子花开

(Photo from Internet/西藏布达拉宫)
没去西藏前,西藏是雪山,是草原上盛开的格桑花,花朵开到了蓝天里。当然还有布达拉宫。还有小时候那本小人书,有一页上画着一位跳舞的藏族姑娘。我对西藏的了解就是这样少。我旅游过的地方不多,但这次去了西藏,觉得哪怕我周游了世界,如果没有去过西藏也不算真正旅游过,我去过西藏了,就算别的地方去得很少,也是理直气壮旅游过了。
这是一次特殊且充满挑战的旅行。先生备了药箱带去,泰诺、布洛芬、止泻药、过敏药、葡萄糖口服液、西洋参、藿香正气水等。去过的朋友说,每个人都会有高反,在火车上就吸氧了,到了就吊盐水了,上山是背着氧气上去,有的则是无法上高海拔的地方,只能遗憾返回,在我听来吸氧是非常严重的。
我们选择旅行团卧飞9天的行程,就是火车卧铺去飞机回,是想循序渐进慢慢适应高原,沿途还可以领略风景的美妙变化,让眼睛和身体都渐入佳境。26日下午6:30,我们坐上了上海—拉萨Z164列车,沿途停靠17个站点,经过八省区。旅行社发的注意事项说,高反因人而异,如果要说规律,可能是欺大不欺小,欺胖不欺瘦,欺高不欺矮。看到这里我就乐了,我不胖也不高,突然觉得高反是最善良的东西了,不欺弱小,弱小第一次成为一种优势。我对高反本来就不怎么担心,因为去过海拔3000米以上的云南玉龙雪山的半山腰,去过海拔3600多米的黄石公园,都没有任何反应。
当列车驶过第一个黑夜,醒来的窗外就是光秃秃的黄土高坡,一直到拉萨都是这样,没有想象中的风景。先生说有点头疼,已经吃过两次泰诺,我担心本来身体不错的他这次要我照顾。他不停地问我吃不吃葡萄糖口服液,我说不吃,我好好的为什么要吃,我要看自己是如何真实反应高原的。
27日晚上7:30在青海西宁换乘有氧列车,正式踏上青藏铁路,就是韩红唱的《天路》,那可是一条神奇的天路。但要到海拔更高的格尔木才会供氧,而且会上随车医生。接下来火车将穿越可可西里150多公里的无人区,翻越海拔5600米的唐古拉山。青藏高原是“世界屋脊”,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上海只有8米,我生活的地方也是个位数,这样的反差真是天壤之别。列车员说有的人去过玉龙雪山,觉得没有高反,不等于到西藏没有高反,玉龙雪山植被丰富,并不缺氧。我赖以支撑的经验瞬间崩塌。
这天夜里,我感觉体内像发动机启动阵阵发热,浅睡不安辗转反侧,哪哪都不舒服。我可能必然要经历绝大部分人都要经历的高反,胸闷、气短、呼吸困难必将很快在前面的路上等着我,可能要窒息。那多难受啊,我不禁很害怕,但是回不去了,只能跟着火车向前走。
28日早上起来惊奇地发现所有塑料密封的东西都膨胀起来了,湿巾纸、饼干袋、牙膏都胖胖的,打开防晒霜的盖子液体就喷溅出来。推餐车的列车员说,薯片的袋子都炸开了。所以之后在高海拔的服务区看到涨得鼓鼓的零食就不奇怪了。作用这么大,难怪人难受了。先生的头更痛了,我也晕乎了,同意喝一支葡萄糖口服液。隔壁间原先生龙活虎的年轻人有三位坐在过道上吸氧了。

(高海拔的服务区涨得鼓鼓的零食)
尽管大家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舒服,但还是屏住呼吸等待神圣时刻的到来。唐古拉山站就在前方,有一个站碑但不停靠。大家挤到窗前,将玻璃窗擦干净,手机紧紧贴住玻璃开启视频模式。这趟火车是旅客唯一会主动擦窗的火车。“拍到了!”大家非常兴奋。青藏铁路是中华民族的骄傲,也是世界的奇迹,在生命禁区,挑战极限,使不可能成为现实。
窗外掠过了灰土色无穷无尽的荒芜后,措那湖的水像一条又长又宽的蓝色带子随着列车扯得远远的,在毫无生机的荒漠里嵌下流动的风景。到安多站我们下车休息,海拔4800米,我感觉还好,问列车员是不是进藏后问题就不大了,列车员说没事了。我紧张的心终于缓了下来。正说话间,列车员催促大家赶紧上车,车上有位旅客要抢救,需要列车员帮忙。后来听说没有生命危险了。
倒数第二站是那曲,那曲地区曾经没有一棵树,过去数千年,多次尝试均未成功,甚至曾悬赏30万元鼓励种活第一棵树。快到拉萨时,我们都站到了窗边,仍然是寸草不生的荒芜,我想内地人到这里工作太难了,经常往返这趟列车怎受得了这样的折腾。28日下午3:30抵达拉萨,历时45小时,我再也不坐这么长时间的火车了。
酒店床头装着吸氧设备,柜子上也有自助氧气瓶。当天晚上我也头痛了,和先生都吃了一颗布洛芬。我说我想回家了。与团队集合是第二天上午9点,导游姓谭,问大家睡得好不好,说第一天晚上能睡2—3个小时就不错了。谭导说到西藏旅游不是享受而是感受,“眼睛上天堂,身体下地狱,心里受震撼,灵魂回故乡。”之后的这些天里,他用娓娓道来的故事,听下回分解引人入胜的方式,让我们体会到了西藏旅游的精髓。
面包车虽供氧,但自由呼吸一阵后便会感到气短,马上要快速自主呼吸几下才能接上气。我想念江南湿湿润润的空气,在满眼的绿色里可以尽情呼吸,根本不会想到呼吸这个词。先生问谭导:“车上可以放点音乐吗?”谭导说:“不可以。”有的人高反会因为车上的声音而更加严重。怪不得火车上和接站的小车都听不到歌曲。如果去新疆、云南,只要进入地界,就会听到有着浓郁地方风情的歌,人们是通过音乐打开旅行篇章的,而西藏不是。
行程第一天的目的地是林芝,西藏海拔最低的地方,进藏时的荒芜印象被这里丰富的植被覆盖。林芝是西藏的江南,木材储备量全国第一,这是我完全没想到的。高高的路牌上写着:“风是自由的,希望你也是。”我只想呼吸是自由的。而林芝的桃花更是超出了我的想象,竟然都是野生的,那么古朴、随性,历经几百年的雪雨风霜,坚韧不拔的树枝长成各种神奇的形状,让花朵们轻轻松松、潇潇洒洒开满枝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桃花,只听说过十里桃花。但林芝的桃花沿着雅鲁藏布江两岸几百公里地绽放。连绵不绝的群山,在山与山衔接的山脚便会有一个村,便是一村的桃花一村的柳树,一村又一村。虽然被不断提醒进藏后不可急速行走,更不能奔跑,我还是情不自禁、呼吸不畅地在桃花林里跑了起来。自由的风吹起雅鲁藏布江细柔的沙,升腾起薄薄的一帘纱雾。
西藏的故事就在这粉色的春天里和缓缓的流水中娓娓叙述。高中时读文成公主,那只是历史人物,为了汉藏友好远嫁吐蕃(以前错读fan)。而今来到西藏,历史人物变得如此鲜活,文成公主用了三年时间来到西藏,她有永远都回不去的乡愁,也同样会有高原反应,甚至为了保证吐蕃王朝纯正血统,她不被允许生育。还有仓央嘉措那凄美的爱情,他的诗“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大家都很熟悉。他迫不得已与青梅竹马的心爱姑娘分离,23岁英年早逝。当谭导唱起仓央嘉措的诗作“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听得我泪流满面。西藏宗教派别的斗争,那曾经波澜壮阔、跌宕起伏、错综复杂的历史,就像埋藏在西藏看似荒芜的地底下丰富的资源一样,深深吸引了我的好奇心,很想走进那些神秘悠远的故事中。
在自然风光和人文历史的交错中,我们依然受着高反的束缚。早上要整理行装带上车,先生早早地把我自带的餐巾纸放进箱子,我想提高声音凶他:“我还要用的,你放起来干嘛!”还没说完,气就喘不上来。后来几天,我就细言细语温柔得不正常。我想内地的夫妻如果来西藏生活,连架都吵不成。
上盘山公路去羊卓雍措(羊湖)那天,大家都背了氧气袋,山顶海拔4998米,谭导和司机也带了,他们长久呆西藏的人也仍会高反。羊湖因形状像羊蝎子而得名,在湖边的任何一个位置都看不到它的全貌。在湖岸的旷地上我追赶着一群鸟起飞,牦牛悠然在荒草里觅食,而水鸟则随着湖水的微波轻轻荡漾。西藏有1500多个湖泊,有人称在西藏旅游是“一措再措”,措就是湖的意思。湖底丰富的矿物质折射出不同的蓝色,因此“西藏没有海,却拥有了世界上所有的蓝。”

(羊卓雍措)
被誉为中国最美山峰的南迦巴瓦峰,1992年唯一一次被成功登顶后至今被禁止攀登。美好总归是有缺憾的。南迦巴瓦峰的“日照金山”是我们非常向往不想留遗憾的绝色美景。我们在雅鲁藏布江南岸和北岸的不同角度等待,都没能如愿。太阳没有出来,就不存在日照,就算太阳出来了,也不一定就能照成金山。因常年云雾缭绕,神秘莫测,可谓“十人九不遇”。第二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也许不会再来西藏,早晨拍了一张云雾里的南迦巴瓦峰。谭导开玩笑说他发一张照片(即下图)到群里,大家发朋友圈就说是自己看到的。

(南迦巴瓦峰的“日照金山”)
旅程中有藏民家访环节。女主人卓玛说自己去重庆读过书,当过几年语文老师。确实她汉语挺好且表达能力强。卓玛每句话开头,总是说我们藏族和你们文化不一样。我们是不分家的,几代人、兄弟姐妹都住在一起,家里几十口人。她还把一句话挂在嘴边:“我家老人说了”,很是把老人的话当话。卓玛说,你们汉族是女方嫁到男方,要房子、车子、票子,要彩礼,我们藏族不讲这些,男方和女方哪边条件好就去哪边生活,这样都过得不错,不存在男方到女方家就没面子,你们叫“入赘”对吧?我们的彩礼是牦牛,有一头就一头,两头就两头,三头就三头,没有也可以的。你们汉族人死了以后,要花很多钱买一个墓地,而老人活着的时候,年轻人出去打工,一年回不了一次家,想陪伴的时候,亲人不在了,不是叫那个“子欲养而亲不待”吗?我们藏族家人每天都陪伴,陪老人说话,没有遗憾。我们人死了就天葬、水葬、树葬,我们最盼望的就是死后能天葬。尽管她每次都说得很直白,还是会问一句:“我这样说,你们听明白了吗?”
就要返程了,谭导介绍西藏时总是充满自豪和骄傲,为西藏的自然风光、人文历史和矿产资源,无数次说西藏没有一点工业污染,西藏流出去的每一条河水都是干净的,西藏是最后一方净土。他同样无数次提起内地对西藏的援助,感恩之情溢于言表。谭导说话间那种满足、快乐和纯真的笑容,挺让我感动的。他是重庆人,到高原这么艰苦的环境工作,可能是一种热爱,一种情怀,也可能是人生的规划,他说三个女儿都参加西藏的高考,分数线低很多,一个学医,一个当老师,一个高中在读。
车子从高山盘旋而下时,我看见了山脚处裸露在外的厚厚草甸,原来满眼荒芜的广袤山峦,并不是灰石黄土,而是冬天的衣裳,夏天来临的时候,就会绿遍雪域高原,生机盎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