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融融
(Photo from the Internet)
老公不吃西瓜
水果中，我最喜爱的要属西瓜。童年时，物质贫乏，交通不便，吃不起水果。记忆中只有西瓜年年有，又大又便宜。当时没有冰箱，父亲买了西瓜就藏在主卧室的床底下。他是挑瓜能手，每一只都是水灵灵甜蜜蜜。上海的夏天骄阳似火，挥汗如雨，老百姓靠一把扇子打发酷热，靠吃西瓜解暑清凉。我的童年生活，快乐的事情并不多。炎炎夏日的傍晚，太阳落山之后，双手捧一大块红瓤黑籽的西瓜，一边咬一边吸，瓜汁四溅，吃得整个脸都是甜的，心里乐开了花。
来美国三十多年了，随时都可以吃西瓜，每一只都是最好的。遗憾的是，我对西瓜的感情却不如以往，是因为美国的水果种类太多了？是因为西瓜太大了，冰箱放不下吗？是因为太容易得到了，不需要挑拣的本领，不需要赶季节吗？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老公不爱吃西瓜。他觉得西瓜没有香气，水果各有独特的香气，放在家里，连空气都是香的，唯独西瓜这个大家伙，就像一锅冷却了的糖水，没有诱人的魅力。
烈日炎炎的日子里，我常常想念带给我童年快乐的西瓜。老公不吃，我照吃不误。有时候，买一个小西瓜分几天吃。有时候，大西瓜降价，我买回来与母鸡们分享。现在过夏天，家家有空调或者电扇，只有我的鸡，天天贡献鸡蛋的母鸡们，还穿一身羽毛服，躲在树荫和鸡舍下面，张嘴喘气，好像长跑以后那么累。我开车去超市买个大西瓜，自己吃够了，多余的瓜肉，都给鸡吃。取出红瓤时，突然想到了上海名菜：毛豆炒西瓜皮。西瓜皮是指白色的部分，外面的绿衣我放进搅拌机，搅碎后送给母鸡吃。它们吃了红的，又吃青的，跳上跳下，一片欢乐。白色瓜皮切成手指一样的条状，用蚝油腌一个多小时。我并不清楚为什么用蚝油而没有用盐，反正就这样做了。晚餐前，用油炒熟了毛豆，然后把瓜皮倒进去。瓜皮出水，搅拌，盖上，煮几分钟。开盖，放点盐和胡椒，水蒸发后，瓜皮被煮得透明，误以为在煮冬瓜呢！老公吃得津津有味。就在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冬瓜。美国超市没有冬瓜，先生爱吃西瓜皮，如果自己种几个冬瓜，他一定喜欢吃。冬瓜的营养可比西瓜皮高多了。
冬瓜何其难
我在网上建了一个种菜的微信群，春天一到，七嘴八舌交流种菜经验。先在室内培育秧苗，丝瓜黄瓜南瓜冬瓜等等都下种了。南瓜最先露脸，然后是黄瓜和丝瓜，冬瓜就是不出来。有个姐妹拥有农场，五月份开始培苗，一次种了六十棵，千呼万唤，眼看着夏天就要来临，错过了季节就要等明年。就在这节骨眼上，有人说，我种了十年冬瓜，没有一年不成功。这位女士既不是农民出身，也不是农科专业，出国前是文科英语教育老师，喜爱花花草草。这句话如同平地雷响，当场爆炸。大家七嘴八舌围着她转，讨教种瓜经验。原来，下种前要在种子尖头剪一刀，开小口打破保护瓜仁的铜墙铁壁，瓜苗便从小口里窜出来了。
我对给冬瓜籽的尖头开小口特别有兴趣。管它来不来得及，反正有的是种子，泡种玩玩。没想到别人也在玩。种子泡软了，尖头剪一刀，放进育苗盆。到了六月，有人说，冬瓜苗出土了，自己留下一些，其余的都送给没有出苗的各位。我们穿过半个城市，取苗回来，如获至宝，赶紧种下地，心里却是一半热，一半冷，因为季节已过，恐怕时间来不及了。领养的冬瓜到家一个星期，自家剪了小口的瓜苗也出土了。我把它们种在鸡粪堆上，最初的两片幼芽叶长得比我大拇指还要大，特别强壮。那时已经到了七月底，于是，出苗的冬瓜就像一出舞台剧，一寸藤，一朵花，一阵雨，一股风，都是揪人心肺，回肠百转。还只剩下两个月，能结瓜吗？过了九月，秋风一阵紧一阵，一天要看几次气象预报，怕只怕老天爷不按常规出牌，冻一冻，冬瓜就一命呜呼了。有人说，我的冬瓜为什么只开雄花，一朵雌花也没有？还贴了照片。冬瓜专家安慰说，别着急，多加点肥，雄花开了，雌花不远了。看到人家贴出来的雄花照片，金灿灿的，多么可爱！我去院子找，我家的冬瓜一朵花也没有，还在爬藤呢！据说要爬到二十八节才有雌花出来。我真的去数节，瓜藤盘根错节，有的爬在果树上，有的与丝瓜做了邻居，根本无法数清楚。加肥！被我听进去了。我家养鸡，鸡粪泡水，等于给冬瓜喝鸡汤了。果然没几天，雄花出来啦！有了雄花，雌花不远了！雄雌花色相同，不同的是雌花下面有瓜座，雄花没有。终于，我在几朵黄花中，发现有一朵开在花座上。顿时，眉开眼笑，好像怀孕了一样，终于得一个独生女儿。冬瓜专家的后院里，有的冬瓜已经沉甸甸，大概有十多磅了。她说，两年前，白天大太阳，晚上一场雨，老天爷帮忙，冬瓜长到三四十磅。此话引来阵阵感叹。有的说，我的瓜只有一磅。有的说，我的瓜像鸡蛋。有的说，我的冬瓜如果能长一磅，我就满意了。
冬瓜的诗意
我去越南人的小超市买了一个小冬瓜，拿到冬瓜藤面前，给它看，与它说说话。我说，你也会这样的，长成美丽的胖姑娘。冬瓜听见了，也听懂了。几天后，连续开花，雌花雄花都开了，我找瓜座，发现有一朵羞嗒嗒地藏在叶子下面，顿时瞪圆了双眼，看了又看，目不转睛。过几天又开出两朵雌花，变成了三姐妹。保胎保胎，千万不能夭折。我又给它们加了肥料。就在每天数瓜座的时候，四月份没有剪口的瓜秧终于冒头了，它们在泥里足足躺了四个月！ 这边三姐妹的肚子微微鼓起，那边懒姑娘刚刚睡醒，好像还在埋怨我：都是你的错，为什么没有帮我催生？
九月中旬，清晨要穿带里子的夹克衫，干活不戴手套的话，手指冻得生疼。冬瓜啊，冬瓜，为了你们，我天天早起，送爱送肥，陪你们一起长大。毛茸茸的绿瓜终于成型了，但是，其中一个长不大，花座变黄，花瓣枯萎。是营养不足吗？还是天冷的关系？我摘下它，捧在手心里，真想大哭一场。
有一天，气象预报第二天清晨要下雪。这个晚上，我翻来覆去，思忖着明天一早把瓜摘了。就像女儿要出嫁一样，我们相伴的日子就此结束了。我小心翼翼地摘下两个宝贝，抬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在心里说，谢谢你的恩典，让这些小瓜堂堂正正地走完生命的旅程。进屋去皮切片烧汤，把种子洗干净收集起来，明年早点种，记得剪一刀，希望有个好收成。瓜肉在锅里渐渐变得透明，软软绵绵，又不糊烂，一口咬下去，满嘴的汤汁。先生第一次吃就爱上了冬瓜！问我，为什么夏天生长的瓜取了冬天的名？我说，成熟的冬瓜外皮包裹一层白粉，好似冬天的白霜。先生伸出大拇指说，有诗意！我说，为它唱一首歌吧，这是唯一没有脂肪的蔬菜，能消肿清肠，营养丰富，当今尤其珍贵。希望碗里的冬瓜听见了，碟里的种子也听见了，我们明年再见。
西雅图华人广播协会 